我以为它已经离开了。
它在周三第一次出现。我那个时候正在敲着键盘，写着没有意义的东西。当翅膀振动空气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我顿时僵住，默默地等着它从脑后飞过，才扭头寻找它的踪迹——它上下舞动着，停留在不远处的一个柜子上。虽然在这个地方，遇到不速之客不是常有的事，但是我还是转过去继续敲字，没有起身去招待或者逐客——“你好，请问你要喝点什么吗”和“喂，混蛋，快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之类的话语都是突兀的。
我当然晓得它家在哪里，或者是我自以为知道。几天之前，我留意到另外一个房间的窗上筑起了一个巢。它们盘旋在巢下方，等我拉上窗帘，便从视线中消失。
那两扇玻璃一直没有拉开，它大约不可能穿过玻璃飞进那个房间再穿过走廊飞到这个房间来——这毕竟是一个缺乏魔法的世界。那么，以它的体格，它应该走了很远的路吧。
我想起来夏天时在卧室见过一只螳螂。那个晚上我已经关上灯准备睡觉，同样的翅膀振动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是那些棕黑色的害虫又出来制造麻烦。重新开灯，那只浅绿色的小东西正趴在枕头旁边，朝我转动着脑袋。我伸手过去捏住它，把它放到阳台的护栏上。那个晚上到现在，我再没有记起来有过这个事，直到几分钟之前。
那只黄蜂从周三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过吗？这倒是令人意外。寻常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基本上是不会再重逢的。这样的事现在却发生了。这一次，它降落在书架上，沿着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书脊上下爬动。如果书里的那个人知道他的世界的外壳有如此的景象，该会说些什么？可惜我并没有机会去问他——一如前面所说，这是一个缺乏魔法的世界。
有过那么几次，我靠在卧室的墙角抽烟，打量着乱糟糟的房间时都想过，如果天亮之后醒来变成一只甲虫，会发生什么。一只塞满阁楼房间的甲虫大约在这里也会有一些麻烦。还能从床上爬起来吗？可以的话，起身去打开房门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吧。从阳台上飞出去？那也不行——那里还有防盗网。当然，我不用顾虑这样的问题，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房东太太也就不会因为她的租客忽然变成一只甲虫受到惊吓了。
那只黄蜂离开了查拉图斯特拉那个世界的外壳，朝另外一面墙的窗户飞过去。透过玻璃，那是外面的世界。我盯着它，怀着一个不好的愿望，期待听到它撞到玻璃上的声音。今天外面的世界依旧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噪音，多这一个也不是打紧的事。我的期望落空了——它径直降落在月牙锁上。我凑过去，看到它搓着手，想到了苍蝇。拿杀死苍蝇的杀虫剂也可以杀死它吗？手头上并没有这样一瓶杀虫剂。
听说许多谋杀案都是毫无预兆的，被杀死的人们常常不能因为听到事先声扬的消息而去躲避死亡的厄运。我小时候曾经用手掌拍死过许多出现在天台上的蚂蚁。那个时候我应该是把自己想象成给蚂蚁世界带来灾难的怪兽。到了最后，眼前没有出现要把我打败以拯救蚂蚁世界的超人。许多年后，我倒是真的拿着一瓶杀虫剂杀死了一只忽然出现的蜘蛛。对蜘蛛恐惧于我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然而等到它缩成一团掉到地上也并没有让我心安。
我也害怕这只黄蜂吗？